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乳與凝視,藝術家劉瑋英在哺乳中看見另一個自己

【2025國際母乳周】在《乳白:身體的記憶重塑》展中,藝術家劉瑋英以「乳」作為材料與媒介,紀錄「生成母乳」這段旅程。在母職與創作之間,她以作品為這些身體變化留下了不在場證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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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瑋英

「創作從來不是選擇某種主題,而是當那件事在你身上發生了、佔據了你,你只能用創作來呼吸。」

在《乳白:身體的記憶重塑》展期結束但還未撤展之際,我們來到了位於桃園藝文特區附近的众藝術,這是藝術家劉瑋英和先生邱鴻程在桃園耕耘了10年藝術空間,也是劉瑋英難得為自己留Booking下來的展期。

在她的生命路徑中,母親從不是框架。她是兩個孩子(3歲和5歲)的媽媽,也是在桃園耕耘藝術近十年的文化實踐者——創辦「众藝術空間」,連結在地青年與社區住民,共創藝術節、進行公共裝置、策畫孩童藝術工作坊。她長年為一個區域建立文化根系,讓藝術在桃園。

這回,她以「母乳」為題,把創作變成一種溫柔的凝視,把目光回放在自己的身體。

浴室,是自己的時間

劉瑋英

走進展場,觀眾會首先進入一個浴室裝置。這對劉瑋英來說,是創作最早發酵的場域。她說,沐浴時總是最能放鬆,也是最赤裸、最能與自己對話的時刻。許多創作構想,正是在這樣親密卻日常的空間誕生的。

原本她想打造一間完整浴室,後來轉念,以更輕薄、穿透的形式表現生活切片。「因為母親的生活,本來就是一場穿透。」在你的領域中,孩子想來就來,想走就走。而那座展場中的臺座,劉瑋英雖然缺席,但若她站上去,那便是她創作最豐盛的狀態。

「我洗澡的時候常常會有靈感,蒸氣上來,我就會把想法寫在玻璃上,但一離開,水氣退了,字也就消失了。」

「以前它(乳房)是你的食物,現在它是我的身體。」

劉瑋英

而大片玻璃落地窗,則紀錄著這檔展覽的初心。

「其實我是因為有一天,哥哥(當時4歲,已離乳)碰到我的胸部,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被侵犯。那時我對他說:『以前它(乳房)是你的食物,現在它是我的身體。』我那時突然意識到:我的身體,終於回到我自己身上了!」

她的語言緩慢而有韌性,像乳汁一樣,慢慢滴落、乾涸、留下痕跡。

劉瑋英

玻璃窗中間,她先請兒子與女兒留下塗鴉。劉瑋英笑說,因為兒子經常會突襲展覽,在展間中偷偷留下痕跡,簡直是個小小行為藝術家!他有時也會問媽媽:什麼時候可以有自己的展覽?因此這檔展覽,劉瑋英就邀請孩子先畫,她再寫下她對自己身體變化的片段式思索。

接著,她就像洗澡時在蒸氣中鏡子上寫字那般,把與孩子的互動、身體感知、哺乳經驗,即興寫上。這些語句若有似無、隨時蒸發,就像母職日常中被遺忘的細節,也像那些只能寫在心裡、無人知曉的心聲。

床上的雕塑:被釘住的身體

劉瑋英

展場中最惹媽媽共鳴的,是一件躺在床上的乳房雕塑。那是一個堅硬、不完美的乳房,宛如被身體留在那裡的一部分,也像是一個被釘住的符號。

「我就是想還原那個感覺——在床上餵奶,被釘住的感覺。」

這個床墊,是劉瑋英跟自己對話的床墊。很多媽媽應該都有這樣的經歷:餵完奶後,在孩子要睡著和還沒睡著的中間,你不敢離開。孩子含著乳頭不放,妳不敢動、不敢吵、不敢分心,連抽回自己的身體都覺得虧欠。妳清醒著,卻什麼也不能做,像是一種意識清楚地被困住。

「在這段時間我有點被迫只能想自己的事,我的思想很自由,但我的身體只能在那裏,胸部是很沉重腫脹的,這就是我那時的狀態。 這時候你會覺得被吸進床這個黑洞,放在地上的床墊,就是要表達這種「沉入感」。

燒杯裡的母乳皂:每一刻度都是重量

一只透明玻璃燒杯,裡頭裝著雕刻下來的母乳皂屑屑,看起來平凡,卻蘊藏極為強烈的情緒能量。這是她最誠實、最私密的創作語言之一。

因為女兒在保母家無法接受瓶餵,只能親餵,劉瑋英在白天工作期間仍需排乳,這些無法直接使用的乳汁,她一一收集並做成母乳皂。「我知道它們總有一天會成為作品。」

「每一滴母乳都是血淚,浪費了都會心痛。你會記錄5cc、10cc,甚至1cc都會拍照怕忘記。那時候真的有壓力。」

刻度,不只是容器,更像是母職裡一種無聲的紀錄方式。

母乳皂:生活裡雕塑的證明

劉瑋英

而牆上肥皂架上,有兩塊母乳皂,一塊標示為「mine」,自己的,另一塊則為「him」,先生的。她說,肥皂是她洗澡時唯一能用在自己身上的東西,也是她最真實觸碰自己身體的時刻。

「老公那時候對用母乳皂有點遲疑。就像一個賤斥物,很私密。可他又是陪我一起走過這段的人。」

另幾塊她跟小孩用的肥皂「We」,則象徵著一家人一起洗澡的日常時間,緊密又無形。

鏡子前的對視:用乳皂畫自己

劉瑋英

 母乳皂不僅是時間流逝的證明,劉瑋英也使用母乳皂在鏡面作畫,那是她站在鏡子前,看見自己胸部的位置,重新看見那個身體被分割過的自己。

「當你哺乳的時候,胸部只是為了孩子存在的。你不會管它現在長得怎樣、甚至看都不看它一眼,我只在意它能不能產出乳汁。那是一個非常動物性的存在。」她說。

那天站在鏡子前畫乳皂時流淚了。「我那時好像很久沒看自己了。我的臉、我的胸、我的身體,好像都是為了別人存在。」

那些畫痕最後會蒸發,但那段凝視自己的過程,才是作品真正的所在。「我站在那裡,畫的不只是鏡子,是我自己,還在不在。」

有時候,親餵是一種很靠近幸福的狀態

女兒高需求、淺眠,一晚醒三四次、她常常說,自己跟女兒是「縫」在一起的,她要用彈力背帶才能空出手。「那時候我還在學校教書,連上課都站著打瞌睡。一天睡三四個小時,真的太累了。」

但也有一些時刻,讓她重新相信「身體是有能量」的。「你會覺得,雖然很累、孩子很黏、很多事不能做,但也很滿足。」在某些瞬間,那種從胸口流出、被孩子接住的節奏,是非常有力量的。

這種幸福不戲劇化。它沒有高潮,也不會被放進家庭相簿,但它存在過,在妳和孩子互相依附的一呼一吸之間。

劉瑋英

在創作、佈展這段期間,劉瑋英不斷的自我確認、思考,又在展出之後和觀眾的交流中,提煉出自我的脈絡,「這一切讓我覺得很美好,不是每個母親都有這樣的機會,可以好好梳理自己,和自己對話。」

這句話像是回給每個在夜裡清醒的母親——那些曾在刻度杯前期待、在床上被釘住、在鏡子前質疑、在親子關係中逐漸失語的女人。

我們曾以為需要很多條件,才有資格繼續做自己。但其實,母乳的旅程終會結束。在這段旅程終點來臨之前,能好好地觀察身體的變化、記錄那些真實與脆弱、享受與孩子如此貼近的時刻……那將是一段無可取代的人生經驗。

那些半夜醒來的餵奶時光、那些為了1cc乳汁而感動的瞬間,都是身為母親,最真實也最獨特的風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