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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床心理師劉仲彬長文分享治療戀童癖的經驗,提醒父母:保護自己的孩子

臨床心理師劉仲彬有感於最近戀童癖引發的關注與擔憂,寫下長文,提到他過去的臨床經驗,並給出三點建議,值得我們仔細閱讀。

過去兩周,藝能界與網紅圈刀光劍影,人手一把利刃,目標一致,差別在於出鞘時機。然而相較於補刀或說教,我比較想聊聊過去與戀童癖實際交手的經驗,談不上療效,因為成果不太理想,但希望能給大家多一些理解。

戀童癖與戀童傾向

過去十多年,我大概處理過五位類似的案主,為何說類似呢,因為「戀童癖」(Pedophilia Disorder)與「戀童傾向」不太一樣。戀童癖的診斷很嚴格,DSM-5的準則第一項,是案主必須要與孩童產生「性活動」(sexual activity),依這標準,五位當中只有一位符合。

但哪怕只有一位,照樣能刺穿孩子的人生。回憶留下了洞,光穿過留下陰影。

這幾位案主,多數都與犯罪行為相關,等到事情大條了,才被家長或法律壓著頭推進會談室求援,換句話說,他們是被紅線逼進來的。畢竟對他們而言,這是很私密的癖好,不會沒事主動求醫或自行投案。就像有人會去偷女性內褲,有人會用玻璃罐囤積皮屑,他們知道社會不太喜歡他們這一面,因此沒有曝光的理由。

這五人當中,除了戀童癖的案主,其餘四位都有些相似。有人剛成年,有人接近成年,但都沒超過25歲。他們的犯罪事由是透過遊戲點數利誘,藉以換取未成年女童裸照,再以威脅散佈的方式,索取更多裸照或影片。

類似案例,也會出現在交友軟體上。

這些案主大都沉迷網路世界,熱衷H漫(情色漫畫,H取自日文Hentai - 變態字首),由於H漫的主角形象多為童顏巨乳,而他們都未有性經驗,於是很容易出現類似的性情感投射。

當然,這並不代表H漫是元兇,也有很多忠實讀者擁有正常的性關係。然而戀童既是某種傾向,那就是存在身體的「根性」,圖片影像等外界刺激,通常是推波助瀾的角色,或是增強電量的旋鈕。

此外,未成年孩童的心智發展尚未成熟,指令遵從性高。而這些案主又蠻有耐心,他們的套路是先化身女性與未成年女童攀談,待關係演變為閨密,對方降低心防後,再趁機交涉換取裸照。

比較特別的是,當中有兩位對於女童裸體是失望的,因為與漫畫形象不符,後續便未再出現對於未成年女童的性需求。剩下兩位的意志則相對堅決,言談中展現了對成年女性的仇視,譬如「在我打工的地方,大人都很糟糕,老闆娘與女店長機車得要命,我覺得他們身心都被汙染,國中女生清純多了」之類的見解。

但那位戀童癖就不太一樣了,我們大概歷經了三年多的療程。

戀童癖│心理治療

為避免後續爭議,加上案主業已服刑,我會遵守隱私原則,替換背景訊息並施以假名。我叫他羅尼,這名字源自電影《身為人母》(Little Children,2006)中某個戀童角色。

羅尼是個家教老師,因為與學生發生性關係,並拍攝裸照與影片,於是遭學生家長提告,而且對象不只一人。根據美國麻省治療中心對兒童性侵犯的分類(註一),他不是那種「剝削型」或「攻擊型」的暴力性侵犯,這兩者都有長時間的犯罪紀錄。他比較接近「固著型」(the fixated)的案主,此類案主極少拳腳相向,對受害者較溫柔,但再犯率最高。

東窗事發後,羅尼賠上了所有人際與經濟資源。數百萬的賠償金,超過三年的刑期,直到確認入監服刑之前,中間歷經了三年多的纏訟往返,人生進入停滯期。這段空白,就是我們的治療時程。

戀童癖治療形式

羅尼想搞清楚自己發生了什麼事,因為他很擔心接下來30年會反覆吃牢飯。但現實是,這些案主的治療目標並沒有多遠大,因為性癖實在難以根除,我們能做的,幾乎都只是「避免」犯罪行為再次發生而已。而目前的戀童癖治療形式,大致分為以下三種(註二):

第一種:藥物治療─降低性慾

使用抗雄性激素(睪固酮拮抗劑),透過干擾睪固酮的活性,藉以抑制案主性慾,也就是俗稱的「化學去勢」,但使用時必須注意睪固酮濃度,以防止生理女性化。潘建志醫師曾在節目上表示,美國針對戀童癖罪犯,會以定期施打抗雄性激素,再施以雌性激素。

然而在台灣,目前還沒有化學去勢的處置,針對戀童犯罪者,入監服刑後仍以心理治療為主。

羅尼說,曾有位精神科醫師也給過他類似的建議,但對方很明確地表示,這樣做只能降低性衝動。藥物無法讓他不再戀童,那是存在大腦的想法,藥物的手伸不進去,能伸得進去就好辦了。要動搖戀童的念頭,只有搞清楚整件事怎麼來的才有辦法。

第二種:嫌惡治療─改變連結

這療法常用於戒酒,原理是反制約,制約指的是「刺激」與「反應」之間的連結效果。以羅尼的大腦為例,高中女性是一種刺激,引發的反應則是他的性感受。若要破壞這條連結,做法是加入新的刺激,譬如嘔吐劑等嫌惡刺激,繼而讓他出現不舒服的反應。

因此,制約路徑會從原本的「看到高中女性」→「性反應」,變成看到高中女性→「吃嘔吐劑」→嘔吐反應。只要一想到高中女生,羅尼就得吃嘔吐劑,於是結局就是「看到高中女性」→「嘔吐反應」。

非常完美又合理,但別傻了。

因為光是要他吃嘔吐劑就是癡人說夢。對酒癮患者或其他特殊癖好的患者而言,嫌惡治療最大的關卡在於,他們根本沒有這樣的動機,背後也沒有監控系統,一切靠人品。維持癖好是一件很舒適的事,怎麼可能沒事把自己搖醒,而且還用如此不舒適的手段。因此他願意吃嘔吐劑的前提是,他必須意識到這件事,「真的需要改變了」。

會發生這種情況,通常是性癖帶來了創傷。

羅尼曾經吃過一段時間的嘔吐劑。研究所時期,他因偷拍女性未成年女性如廁而被告上法庭,導致媽媽高血壓中風。他看著媽媽右半側偏癱,柱著拐杖,吃力地陪他走進法院時,他意識到自己真的搞砸了。但他的愧疚不是來自對少女的侵犯,而是對母親死亡的恐懼,案件和解之後,他進行了大約四個月的嫌惡治療。

因此當母親因復健而逐步康復之後,習性又回到了身體裡面。

戀童癖│心理治療

第三種:認知行為治療─釐清想法

這是我在做的事,同時也是一份曠日廢時的手工業,一針一線,過程十分漫長。

當年我會接手的動機很單純,因為沒有人想接,主因是「觀感不適」以及「辯護形象」。前者很容易理解,後者則是許多助人工作者的顧慮。當時羅尼案已進入司法程序,而律師會建議心理治療的目的,往往與減刑(悔悟形象)有關,因此心理療程可能會被連帶視為某種減刑因素,或是為罪行辯護的場所。

更糾結的是,當時我女兒還在學齡前,隔週的夜晚,我都必須接收與自己價值觀完全相反的論述。雖然身為專業,接納背道而馳的價值觀已經常態,然而它帶來的刺痛感卻更為劇烈。每回結束,我都更擔憂女兒的未來,而那些焦慮會進入夢境。但另一方面,我想理解這個人,同時也想藉著理解,思考更合適的應對策略。

和羅尼討論之後,我們把重點放在這件事到底怎麼來的,而這也是那位精神科醫師希望他做的事。

羅尼曾經在高中時期迷戀過某位女同學,她的長相舉止都比同儕成熟,這種魅力很難用文字排列出來,可惜他告白失敗,再無下文。之後上大學,考進研究所,踏入職場,都有類似氣質的女性,但沒有一個給他同樣的感覺,連接近都沾不上邊。他不知道為什麼,明明就是相同物種與性別,但記憶就是會幫他區分出來。

直到他當上家教老師,接了第三個學生之後,大腦才接回當年的感受。他喜歡的,是那種「未成年超齡少女」的慧黠,而後他才明白,這一切都跟自己有關,因為他根本沒有畢業,他的心智還留在高中教室。他的感情總是無法持久,他不想成家,也不想為對誰負責,他賺錢只是為了成就感,如果可以,他根本不想上班,也不想長大。每晚作夢,他都只想回到高中的教室,那裡還留著女神的髮香。

然而人一過了18歲,跨過高中圍牆之後,所有的魅力都會被加工。語言會變得閃爍,笑容會變得虛偽,跟前面兩個戀童傾向的孩子一樣,他其實很討厭跟成人接觸。與家教學生發生關係,是他能回到那個教室,最直接的方法。

「我知道講這些都是藉口,反正我就是人狼渣男社會敗類,但至少這些性關係都沒人被逼迫,也沒人受傷。同樣是談感情,為什麼打高射炮就沒事,喜歡未成年就是犯法,這真的有點不公平。」

「放在腦子裡的喜歡,通常都不犯法。犯法的原因,是它拿出之後傷了人。」

「但偵訊報告寫得很清楚,拍片與拍照都是你情我願,哪來的傷害?」

「你知道美好的性經驗回憶,都來自於什麼嗎?」

「我不確定,我的回憶都不太美好。」

「公平。」

「什麼意思?」

「沒有權位脅迫,沒有利益落差,完全出於自願與合理判斷。」

「那我很公平啊。」

「不,你偷吃步。」

「怎麼說?」

「孩子在成年之前,對於性的想像與考量,與成年之後不太一樣。他和你發生關係,可能是對父權身分的崇拜,或是對專業形象的臣服。但那時的他們,生命經驗不夠,看到的世界還太小,而這會影響一個人判斷力。因此即便他自願,你都必須質疑這樣的判斷,因為這是身為一個成年人的判斷力。」

「所以?」

「所以在你對方判斷力不足的情況下,選擇與他發生關係,你們手上的籌碼不對等,這就是不公平。」

羅尼露出某種「我沒被說服喔」的表情。

「這樣好了,如果女孩手上有根麻菸,想問你的意見,你會怎麼說?」

「叫她扔掉啊,犯法又傷腦,瘋了嗎?」

「對,你也知道,因為它造成的是立即性且外顯的損傷,肉眼可見,而這通常會開啟我們的良知。但如果幾年之後,女孩開始工作,某個夜晚想起了這件事,想起了那些照片與影片,開始不確定當初為何答應,然後在男友的安慰下卻什麼也說不出來,只能靠淚水或自殘代替語言,我想它所帶來的傷害,不會比那些毒品少。但你看不到,因為她在哭的時候,你可能還在找另一個女孩,拍另一段片子。」

羅尼沒講話。

認知行為治療的目的,是誘發案主的同理心,我想他可能會思考一下這段話,但我知道,他依舊會陷在高中的夢境裡。對他來說,最合理的處置方式,是藉由對再次入獄的忌憚,然後出獄之後,儘可能遠離與女高中生相關的職場環境。這是他在向監所報到的前五天,我們最後一次會談,我能給他最中肯的建議。

戀童癖│心理治療 

面對戀童癖,三項建議

面對戀童癖,除了文獻提到的三項介入方式,這裡也有三項建議。這是來自臨床現場最現實的觀點,肯定不完美,道德上也充滿破綻,但若不打高空,或許可以參考。

第一:替代方案 

前頭說過,治療最實際的目的,不是根除癖好,而是避免犯罪行為「再次發生」。其中最常使用替代方案,就是成人影片,因為它最符合資源需求與現實狀況。與其讓他們將狼爪伸向孩子,侵犯肉體或索取私密相片,不如讓他們看片擼一管,性慾一過,腦衝洩壓,衝動行為通常會降低許多。

當然,影片也會引起質疑,譬如索片管道,攝製合法性,是否涉及偷拍等。很有國外片商為了滿足戀童客戶,會找童顏女星下海拍攝,我甚至還為此做了功課(唉)。然而有些戀童傾向的案主就是不買帳,他們對於成年女性假扮未成年恨之入骨,只好退而求其次重拾漫畫。但這個做法,必須要能被律法或刑期威嚇才能奏效,而且要配合第二項建議。

第二:定期監控

既然國家基於人道立場,無法採用定期化學去勢來監控罪犯,那麼定期會談就有其重要性。化學去勢是讓他失去攻擊性,心理治療則是緩衝他的攻擊性,雖然不是什麼一勞永逸的做法,但對案主而言會是個固定的提醒,就像假釋出獄人按月向觀護人報到一樣。

羅尼那三年多都沒有再犯,不是因為我的治療功力,而是對於入獄的恐懼。但我體認到治療關係對他而言是種支持,他曾在入獄前對我說過,他不想讓我失望,所以他會用其他方式去,嘗試轉移這份慾望。

希望是真的。

第三:守護自己的孩子

這是身為家長,唯一能控制的選項,不讓孩子落單,是最重要的原則。因為你永遠不知道,他會在什麼時候被拖進暗巷,無論男女孩都一樣,聽了那麼多故事,孩子成年之前,我不會讓他一個人走在街上。

此外羅尼讓我知道,那些受害者之所以對老師投懷送抱,家庭支持的匱乏也是原因之一。這邊缺的,那邊補起來,但結局絕對不會是家長的期待。只有設定身體防線,給予安全的教養關係,覺察網路的交談異狀(可參考「青春網戀模擬器」),提醒如何求助,才能降低傷害。

 

以上是不太成功的介入歷程,想來也有些灰心,我們所有的治療,到頭來可能都只是擦邊球,幾年之後,他們依舊會跳回原廠設定。然而每到這種時刻,我都會想起港片《少年》的標語,我不太擅長對自己鼓舞,但這兩句給了我一些動力。

「即使徒勞無功,絕不無疾而終。」

我們還在路上。

 

參考文獻:
(註一)Knight, R. A. (1988). A taxonomic analysis of child molesters. In R. A. Prentky & Vernon L. Quinsey (Eds.), Human Sexual Aggression: Current Perspectives (p.2-20). New York: New York Academy of Sciences
(註二)楊聰財(2019)。戀童症的文獻回顧:不可忽視的一個重要課題。台灣性學學刊,25(1),131-149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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